地摊经济下的小情侣
当厨师的狗儿,和下馄饨的英儿对上了眼,烙上心了,街上在疯传。英儿的妈妈麻姑听说了,开始监督英儿的一举一动。麻姑向女儿摊牌说,你就死了这心事,和这个拿锅铲子的早早一刀两断。
一个清早,麻姑在自家门口,嚎啕大哭:“这个没良心的,老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,一拍屁股就跟着那个遭天杀的跑了!”麻姑伤心加气愤,“满天星”的脸红光闪闪。看笑话的,惋惜同情的,真心相劝的,围了一圈,麻姑哭散了架子,瘫在一张旧椅子上。
私奔之路浪漫而苦涩。狗儿带着英儿浪漫地飘,就飘荡到山东荷泽。有一天,一摸口袋,发现口袋布靠布了。爱,终究吃不饱肚子。英儿就吵着要回家,说梦里梦见妈妈在门前一棵枣树下望着她,呼着她。狗儿商量着在一家饭店里先打工,赚点路费回家。一家店老板接受了他们,条件是干足半年才准离开。半年一晃就过去,一天他们到了荷泽的长途汽车站,准备返程,突然狗儿说,这一回去,我们分手的日子就到了。英儿说,哪能呢,我都是你的人了,我俩跪着求妈妈还不行吗?狗儿说,那样的话,我会在你妈面前一辈了都站不起来的,一辈子都做狗了。狗儿拉了拉英儿的衣角又说,干脆我们就在这车站摆个馄饨摊,挣点钱,混点脸面再回去也不迟。
于是,用打工赚来的,装在腰里还没焐热的工资,买来一张方桌,几张凳子,十来个碗碟以及十几双筷子和一打小勺子,再寻来个废弃的大油罐桶,揭开罐底,做成个大煤炉。一家无营业执照的馄饨摊子就开业了!
毕竟在小镇做过几年馄饨生意,又在当地的饭店帮忙半年,麻姑生下的女儿,不仅外表光鲜,而且心灵手巧。双刀在案板上此起彼落,来回走一线,几个来回肉疙瘩变成了肉糊糊,天女散花似的再洒些面粉,更黏糊了。展开簿薄的馄饨皮,用宽篾板子一捺,再一折,一个馄饨就成了。撒下到滚锅里,小鱼似的钻来钻去,晕了头,全悬浮起来。多孔的漏水瓢一抄,添锅里热汤,满满的一大碗,撒些胡椒和葱花,再倒些麻油,就可以吃了,吃时还可在醋碟里醮点醋。滚烫的馄饨在食客的舌面垫弹着,嘴上哈出热气,一股鲜味刺激着味蕾,来不及嚼半下,馄饨就滋溜溜滑下喉咙。一碗馄钝,吃出人生五味:酸,甜,苦,辣,咸。
车站人熙熙攘攘,摊前走了一拨人,又来了个一拨。其中有个穿花褂子的,敞开上衣,胸口纹着蛇的图案。吃过了,碗一丢,就要走人。遇上吃白食的了,小厨子哪肯放过,要钱,“花褂子”眼一瞪,说:“不找你要钱算客气了!”两人不知怎么就动起手来,小厨子力气大,把那人推倒在地,那人跑了,撂下一句狠话:“你等着!”。
好汉不吃眼前亏,馄饨摊移位到一个公园的路口。成双成对的在钻树丛,只有路灯知道其中的秘密。喁喁私语如小鱼喋浪,还是传了过来。馄饨摊的热锅在翻滚,英儿的心也在翻滚:城市真好!夜色愈浓,天凉了,英儿在桌边打着盹,这几天准备小小馄饨摊真辛苦,她半眯着眼,不敢太大意,要是有吃馄饨的来了,她得赶紧行动起来。夜深了,狗儿说,去歇个小旅社吧。英儿说,就在这墙角打个地铺吧。狗儿说,要是熟人看见了多丢人。英儿说,省点钱吧,攒足了钱,我们就回家。这一夜,英儿睡得很小心,白天挣的那几个子儿,贴着心,那几张纸币的温度差不多就是体温。天为帐,地为床,好大一张床,苍穹上无数的星像无数人的眼睛,那颗是妈妈的,那颗是弟弟的,这颗是狗儿的,狗儿多调皮,总是不停的向她眨眼。狗儿的心被英儿塞满了,打起均匀的鼾声,英儿枕着鼾声,慢慢地睡去,天上星星淡下去,更远了。
第二天早晨,英儿和狗儿在一声断喝声中醒来:“干什么的?出示证件!”晨光虽嫩,但眩目。英儿揉揉眼,看见穿城管服的一张威严的脸,英儿身子缩进被子里,跺醒睡相如死猪一样的狗儿。“同志,你回避一下,走远点,我穿衣起来拿证给你”,狗儿听出了英儿的话意,立马翻身而起,只穿个裤衩,一手拿着做枕头的外衣,挑起馄饨担子就跑。“别回头啊,我穿衣了啊!”英儿继续向城管喊话。狗儿跑远了,英儿还在和城管纠缠。好在这城管没成心要罚这打地铺的一对,最后还是走开了。等英儿追上狗儿时,狗儿挑着担子还在跑,见狗儿跑的一副怂相,英儿鼻子一酸,相貌英俊的狗儿,带着她像两条“流浪狗”。
馄饨摊和城管又“游击”了几回,最终被逮住了。碰巧逮住他们的还是那天早晨的那位。听了他们讲述的经历,这位上了年纪的城管同情他们了。坏事也能变成好事,这个好心的城管,不仅给他们办上了临时营业执照,还建议他们在一农贸市场门口摆摊位。这对小鸳鸯很快融入当地做生意人之中:“来人长辈叫,送人三分笑”,学会了说当地话,桐城舌尖“鸟语”变成舌根音的“硬汉话”。英儿苗条的身子摊前腾挪,狗儿白手巾搭肩摊后呼应。没生意时,一对小鸳鸯就唱一段黄梅戏,唱《树上的鸟儿成双对》,唱着唱着,家就来了,麻姑妈也来了,观众也来了,无形之中生意也来了。时间一长,当地人都知道有一对桐城小夫妻开的馄饨摊,味好,和黄梅戏一样有味。
几年后的一个下午,桐城一个小镇的街上驶来一辆黑色的轿车,轿车正好停在麻姑门前。下车的男女都戴着墨镜。麻姑好生奇怪,正纳闷,女的叫了一声“妈!”,麻姑的泪流平了脸颊。
英儿和狗儿又在小街上火了一把。有人问麻姑:不气了?麻姑说:还气呢,这两个小冤家,偷偷走了,也不吱个声,老娘是那么个不讲理的人吗?说话的人捂着嘴笑着走了,麻姑掏一支烟点上,香喷喷的。她是这几年才学会抽的,那时烟味很呛。
地摊救活了一门亲事,也让狗儿和英儿在荷泽拥有了自己的一套房子。今年疫情过后,摆地摊的人更多了。狗儿和英儿还干老本行,敞开八仙桌,笑迎十六方,城市一隅,人间烟火在天地间升腾,吆喝声如同生活小调,小小技艺,养活了一家子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