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闻到的第一缕桂香,是在玉佛禅寺。进东门不远处,有两株枝繁叶茂的桂树,其中一棵是丹桂,另一棵是银桂。两棵树开着一噜嘟一噜嘟的小花。丹桂花的颜色是熟透了的哈密瓜的橙红,银桂花是奶油色的。丹桂花特别香,随风飘满园子,空气里是一波一波的甜。在整个寺庙没有香火熏到的地方,都像泡在了一杯桂花茶里。
丹桂的颜色和味道做成桂花蜜特别好。在地上铺着一张白色的床单,摇晃桂花树落满一地橙色的花朵,用笸箩筛子筛除杂质,留下花瓣用水清洗,再晾晒在阴凉处。等花朵都干了,热水冲一下,拌入蜜里就成了。深秋清凉的早晨,多士炉里面跳出两片烤出焦糖色的吐司片,用木头勺子挖出一些桂花蜜涂抹其上,温热干爽的吐司片混着蜜和桂香,在来一杯黑咖啡平衡一下这甜腻,美好的一天就此开始。
寺院东门的公交站台上,一位身着咖喱黄色海青的比丘在打线上麻将,手机外放里传来:二饼、五条这样的声响。夏天的时候,寺里的比丘穿的海青都很轻薄,但质量并不好,不是苎麻也不是亚麻,是一种类似化纤的面料。又染了咖喱黄,崭崭新的,一副怎么洗都不褪色的倔强廉价感。但到了秋后,僧人们穿的海青颜色多了起来,有咖啡色、藏蓝色、姜黄色,颜色与质感都厚实起来,看着也舒服得多了。
这寺里的比丘似乎是要打卡上下班的,到了下班时候很多比丘提着布袋子去外面,有的会去地下车库,大概是开车通勤。
午饭时候我们在有staff only标志的食堂用餐。这个食堂叫五观堂。用餐时段分为:法师用餐、职工和义工用餐时间。有5道菜,分别用小豆皿盛出一点前面放着一个数字牌,打饭时只需报号即可。素菜,少盐少油,如果静下心来吃,那蔬菜是有滋有味的。食堂里的人都在交谈,我不太理解人类怎么有那么多话可说,闹哄哄一片。大家拖、拉凳子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我忽然想到,拿不起放不下,所以才拖拖拉拉。
多年前我在龙泉寺当义工,吃饭叫过堂,饭前要先念经。大家不可说话,坐在桌前等当值的义工把饭菜分到碗里。大理有一个寂照庵,更是闹哄哄的完全没有佛门净土的庄严,饭菜倒是好吃,但几乎成了一个素餐厅,我一直觉得有失体统。
饭后在寺里闲逛。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,常年在寺院里的出家人身上的法器反而最少,他们几乎不随身携带念珠、手钏,反而是来寺庙里拜佛求福的人,浑身披挂一层层的水晶、玛瑙、琥珀和各种木头的佛珠,腕上挂得一层层的,油腻而俗气。
教我们中印佛教史课程的是一位哈佛大学宗教学博士,很年轻的女老师,娇小朴素,不戴任何首饰,梳一个马尾巴。穿白衬衫,黑色西裤,白色的平跟鞋子,只在衬衣外面罩一件略肥松的灰色毛衣,敞着怀,很潇洒。她在群里说话很简单利落,往往是:大家好,这是上堂课的PPT,可下载复习。而群里的同学则赞叹、感恩、阿弥陀佛。
寺院里猫很少,只见过一只猫。躺在观音殿侧的石头平台上。但它极凶,游人若伸手想摸摸它,它一定一巴掌拍过来。我刚伸出手想抚摸它,它一口就咬了过来,幸亏我躲得快。我假装生气,伸手要打它,它一个扑棱翻身跃起,跳到观音殿里去了。
一阵穿堂风吹来,周身都是桂花蜜味。九月要结束了,天高起来,云朵滴溜溜地像马儿跑远了,像一朵朵梦想从脑子里跳出来,展开了翅子,扑棱棱远走高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