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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晶球绝对不行

原本打算自云南搭乘飞机,岂料在机场安检时出了岔子。

 

“先生,您的提包里有个罐子,请拿出来接受检查。”

 

这么一说,我才想起来,确然有个罐子。在云南去逛菜市场来着。并非北京城里那种死气沉沉的菜市场,而是相当奇妙的菜市场——见识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蔬菜(烹饪方法当然不得而知),刚刚自山里头采来的蘑菇也有,活鸡活鸭则站在笼子里头一脸茫然。反正值得一看。即将离开菜市场时,妻说,喂,我要买那个。

 

是油鸡枞。即选取新鲜的鸡枞菌炸至近乎脱水状,再浸泡入加了辣椒等调味料的油中,约摸是这样一种制法。我嘛,不知幸还是不幸,任何种类的蘑菇都注定过敏,只消吃下,就会上吐下泻,油鸡枞自然也无福消受(参见谢绝蘑菇)。妻倒是颇有兴致,买了满满一罐,仿佛希腊神话里杀死了美杜莎的珀耳修斯,手提着蛇发女妖的脑袋一般,提着油鸡枞离开了菜市场。

 

“唔,是食物呀,”我对安检员说道,“罐子里头是蘑菇。”

 

“那里面可有油?油是不成的,不能带上飞机。”

 

安检员这么一说,我自然也无计可施。收拾行李的时候,我对妻说,你的油鸡枞,最好用衣服包裹住,塞在托运的箱子里哟。“那是不行的,恐怕,”妻答道,“万一罐子漏了,岂不是一整箱的衣服都要遭殃?”这么着,油鸡枞才放进了我的提包里。

 

“喂喂,跟你说过吧,放在箱子里头不就好了?”我抱怨道。毕竟规定即是规定,大多数液体都在禁止之列,泡在油里头的鸡枞禁止登机,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的手指标本也禁止登机。倘使将油鸡枞留在此处,也只能被当作潜在的危险品销毁,作为食物,并没能被人吃掉,也无人夸赞“味道简直棒得不得了哟”,说来想必有些遗憾的吧。

 

“你看看,价格也不便宜,就这么浪费掉了。当初照我说的去做多好!”“你也没说禁止登机呀!”“我可是说了,喂,你去查一查,这玩意儿让不让带上飞机。说了吧?”“你若有说这话的工夫,自己动手查一下岂不是更好?”争吵一如对流旺盛的夏季午后的阵雨般,倏忽而至。幸而有一夫一妻制,争吵也罢,什么也罢,并不至于变成失控的怪兽。

 

 

说来,近些年搭乘飞机较多,对于哪些物品禁止携带,在我心里头还是多少知晓的。因着起飞与降落的地点不同,禁止携带之物也多少有些差异。记得去东南亚地区时,机场里头明确写着,榴莲乃禁止登机之物。莫不是气味太过令人头疼?然而安检时,有位女士随身携带的芒果也被搜查出来。“这可不是榴莲哟,是芒果,这是不同的吧?”然而安检员只是大摇其头。反正最终芒果未能登机,番石榴则未被阻拦。

 

若说潜在的危险品,倒是水晶球也在禁止之列。“水晶球?谁会带那玩意儿上飞机呀!”大多数人想必如此思度。毕竟在飞机场,特地强调禁止携带水晶球。不骗你,下次在机场安检时,一看便知。但我是实实在在险些就把水晶球随身携带来着。

 

两年前去美国观测日全食,我确然带着水晶球。不不,不是以此推断日全食的发生时间或地点,而是摄影之需——究竟日全食摄影何以需要水晶球,说来话长,故而姑且将之当作结论接受就好。收拾行李时,我在心里想着,水晶球这东西,随身带着未免太重,还是扔进托运的行李箱为妙。明智之举!

 

至于水晶球有何危险之处,当时我是不明白,但很快便亲身体会到了。在阳光下手持水晶球,就仿佛拿着一只能力超强的放大镜,阳光通过水晶球聚集于一点时,轻易就能将枯草引燃。我的手也险些烫伤,作为引火之物,委实不得了。

 

倘使出入海关,植物也自然禁止携带,毕竟担心什么莫名其妙的物种,悄无声息地潜入。亦即生物入侵。因此在国外的花卉市场里头,我是看上过种种样样的植物,却一样也无法带回家去。说来甚是遗憾。

 

幸而搭乘国内航班时并无此项规定。十几年前,我和妻第一次跑去云南旅行时——彼时倒是尚未结婚——从昆明飞往北京的航班上头,许多旅客随身带着鲜花。那阵子大花蕙兰蔚为流行,在昆明的花卉市场上,售价又相当便宜,于是机舱里头总能看见大花蕙兰的身影。也有其他花卉,总之那时候自云南买花回去,就如同带了土特产满载而归一般。

 

甚至还有人带了一棵树!如今怕是不允许,毕竟有一百五十厘米高。但此乃十几年前,彼时如何规定,说是说不清楚,总之被顺利带上了飞机。空乘也因此大为头疼,毕竟不能放在过道,也无法塞进行李架。

 

“您的这棵树,不能放在这里噢,”空乘对携带树上飞机的中年夫妇说道,“唔,给您放到客舱末尾吧,下飞机时您要记得去拿。”面庞晒成红褐色的丈夫嘴里头一直嘟囔,想必并不乐意。胸口挂着不无夸张的玉石的妻子倒是表示赞同。于是树被搬到了不知何处。

 

“你呀,可是傻了?搬到后头去,万一被人偷了……”

 

“偷了也下不了飞机呀!又不是火车,你怕什么。”

 

“总之看不见我就不放心!”

 

“嗨,等过上一阵子,你偷摸儿给它搬回来不就成了?”

 

夫妇二人达成一致,开心地笑了起来。吃罢航空餐(竟然是鳗鱼饭!),我和妻相继睡去,中途醒来,只见红褐色丈夫和挂玉石妻子身边,那棵树直挺挺地摆放在空座位上。我对妻说道:“嗳,你看,他们俩真的把树偷摸儿给搬回来啦!”

 

当年我是叫不出那棵树的名字,如今倒是知晓,那是棵琴叶榕。毕竟在数年之后,琴叶榕成了风靡一时的观叶植物来着,妻也十分惦念,终于从友人那里搬了一棵回家。“没办法嘛,我就是喜欢这个,”妻说,“你可要帮我浇水照看哟!”得得,总之家里的任何植物最终都落在我手里头,活脱脱的植物保姆。

 

如今琴叶榕倒是十分茁壮,从一棵几十厘米高的树苗,长成了比我还高出许多的青年树木。“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云南时,有对夫妇带了一棵琴叶榕上飞机?”我问妻。她答,树记得,是不是琴叶榕呢,是也未尝不可。

 

 

十几年后,再度从云南飞回北京,飞机上一株植物也未见到。对了,若问那罐子油鸡枞的最终命运如何,反正是带回了北京。妻在垃圾桶前头,一点一滴将罐子里的油倒了个干净,这才得以通过了安检。“油鸡枞可好吃?”回到北京的第二天,我问妻道,“毕竟是历尽千辛万苦带回来的嘛。”

 

“油鸡枞?家里早就没有什么油鸡枞了!”莫不是昨天就全部吃了个干净不成?“跟你说,家里头就不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呀!”如此一说,我也只得暗自喟叹。你瞧,一夫一妻制就是这么回事呀。

 

【花与鸭嘴兽与植物卡片】

 

水晶球绝对不行

大琴叶榕 Ficus lyrata

 

琴叶榕固然已经成了广为流传的名字,实则那里头依旧存在着误解。——花卉市场上所谓的“琴叶榕”,应当称为“大琴叶榕”为宜,原产于热带非洲。我国另有一种野生植物,名字原本就叫琴叶榕来着。但反正如今说起琴叶榕,人们心里头想的,就是那个叶子如同小提琴一般的非洲货。

 

家里栽种的那棵琴叶榕,妻也并非全然不管不顾。一年里头,总有那么几次要不无爱惜地看上一阵子,感叹,长得好高了哟!然而爱惜并不能成为树木生长所需的养分。这么着,还是要等着我来浇水和照看。有一次我生病了,在床上躺了五六天的模样,起来一看,琴叶榕的叶子干巴巴的。“喂,这几天没浇水吧?”这么一问,妻一脸茫然。也罢,我才是植物保姆来着。